「投条」是创业邦推出的投资领域新栏目,旨在报道VC/PE圈的新动态,捕捉最具前瞻性的新趋势,对话长期资金市场的伯乐,洞察最具机会的新赛道,争做走在时代前沿的瞭望者。
“十年之前,放在我的年龄我还会做VC,但是汪华不会,因为他还年轻。”李开复对创业邦记者说完,补充了一句,“他至少还有选择,我觉得我没选了。”
他将发型压到自己舒适习惯的程度。他穿着没有皱褶的衬衣,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西服服服帖帖地贴合在身躯上,喝水的乳白色杯子上印着“开复”。
“在公开的场合,开复都会穿西装的,从来都是这样的。”在李开复离开会议室之后,他的同事笑着说道。他们一直很在意自己给外界留下的形象,他们盼望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是科学、先进和成功的。
这家投资机构成立于2009年,从当年国内开风气之先的孵化器到转型 VC,从以投资移动网络项目著称到如今其鼓吹的人工智能的 Tech VC,截至今年6月的近十年时间里,创新工场已完成了四期美元基金和三期人民币基金的募资,管理资产规模累计达到150亿元人民币。
在现今位于中关村鼎好大厦的办公室正门外,一块巨大屏幕滚动播放着创新工场十年来的投资战绩:截至2019年9月,它共参与了437起投资事件。它投资的创业企业还包括米未传媒、VIPKID、旷视科技、知乎、Momenta等。目前,创新工场投资的估值超过一亿美元的勇于探索商业模式的公司达到69个。
在十年前刚创办创新工场的时候,这是一家非典型的投资机构。李开复、汪华和陶宁都没有投资经历经验,移动互联网浪潮才正积蕴力量,国内的投资人和创业者对孵化器的理念都不甚了解。
在过去十年里,创新工场小心翼翼地规避着错误和失败的可能性,它总是极力寻找着正确——或者至少看起来正确——的答案和选择。
他们坚信自己解答的过程和方法是正确的,并相信这会引导他们做出对的选择,得出最优解。
在橡树岭高中念高三之前,他和两个同伴创办了一份校刊,他们甚至已经设想好了第一期免费然后再来广告招商的盈利模式。但这份报纸最终因为老师屡次告状而夭折。
1978年第二次参加了美国青年成就(Junior Achievement)组织的“高中学生创业尝试”课程,李开复被推选为公司总裁,此公司最终还被评为当年青年成就的第一名,成为了这一年的年度公司。
1979年毕业时,学校照惯例要选出“将来最可能成功的人”(Most Likely to Succeed),尽管先后被哈佛、斯坦福、耶鲁和普林斯顿等学校拒之门外,但李开复还是被同侪选上。
以职业经理人而言,李开复当然是成功的。但是,转做投资人却有太多苦衷和难言之隐。
就在创新工场成立不到一年后,《“”腾讯》一文将矛头指向了当时最显赫也是最受争议的中国互联网公司身上。在大公司的碾压垄断格局下,彼时的中国互联网环境无论对创业者还是投资者都谈不上友好。在大公司既存的领域里,创业者基本上没有多少出头的机会。
创新工场成立时,距离第一代 iPhone 问世已逝去了两年,App Store上线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而就在一年后,Android 即将以33%的市场占有率超越 Symbain 成为最畅销的移动智能操作系统。
一些敏感的人已经意识到,新的移动网络时代来临了,红海被劈开,新的蓝海市场蔚然浮现。
“当时全中国就只有两个半是真得相信移动互联网的,创新工场和经纬它们,我们算半个。”一位曾经在盛大创新院工作过的工程师这样回忆道。
李开复是国内最早意识到移动互联网浪潮即将来临的人,初生的创新工场大张旗鼓地投入其中。
然而,在当时,包括BAT在内的公司对移动互联网都反应冷淡,整个互联网市场同样也安静地等待着。这样的大环境里,在创办前两年里,困蹇的创新工场只投出了十三个项目。
为了积攒足够积分获得美国桥牌联盟“终身大师”认证,读大三的李开复甚至远征哈佛耶鲁参加比赛。多年以后,他承认,在他和中国的合作伙伴及政府官员交流的过程中,桥牌也成了小小的工具。
创新工场明白这样的道理,投资如同博弈,就是不断降低失利风险,最终获得最佳选择。
“我们手上的钱一共就只有1500万美金,哪敢投呀?”李开复回忆起最初的情况,不由苦笑。
在2010年美团第一次募资的时候,创新工场也曾经动心过,但是,一亿美元估值下的融资额已经远超于了当时创新工场的基金规模。在2011年创新工场手中成功募集到1.8亿美元的第一支美元基金时,美团则已完成了自己3亿美元的C轮融资。
认定移动网络趋势后,创新工场投资了大量的相关项目,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投资人将其当时的投资风格形容为“管他冬夏与春秋”。在他看来,在锚定移动网络赛道寻找到合适的赛手后,创新工场便对其他领域、项目和创业者兴趣缺缺了。
对创新工场来说,合适的创业者具备了一些普遍特征,他们都很年轻,有着高学历或留学经历,在微软、谷歌等公司实习工作过。
王俊煜曾是北京大学元培实验班的免试保送生,后进入谷歌中国负责用户体验设计,其后追随李开复来到创新工场,之后成为豌豆荚CEO。
在2010年,应用汇获得了创新工场天使轮投资,其联合创始人兼CEO罗川曾任MSN中国总经理。蒋凡曾是谷歌中国的一名工程师,从事谷歌地图研发,2010年离职进入创新工场,在面试时就引起了李开复的注意,后加入友盟团队。
凭借着对移动互联网的未雨绸缪和大举出击,创新工场成为了这股浪潮的最大受益者之一。对它而言,投资就如同桥牌,为了赢牌,有时候不得不做出“牺牲”。
作为创新工场最早的明星项目,豌豆荚在2016年被阿里巴巴的价格不仅远远低于百度收购91无线亿美元天价,甚至也远远低于2014年它完成两轮高额融资后一度达到的9亿美元估值。
“我知道豌豆荚不是我们最成功的投资的例子,但是你去这个公司就会发现它就是一个小谷歌。”李开复丝毫不掩饰对豌豆荚的爱惜。
豌豆荚被收购的同时,Android手机引发的移动互联网热浪渐渐平息下来。
苹果公司2016年的出售的收益和手机销量也出现了历史上的首次衰退,到2017年,苹果App Store发布的应用数量首次出现下滑,这一年全球智能手机出货量首次同比跌落。
2015年,股市泡沫的疯狂与随后的暴跌,成为一个巨大的分水岭,只是很多人当时并不知道。
国家统计局的多个方面数据显示,2015年全国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为30.09万亿元,名义同比增速仅为10.7%,这是自2006年同比增幅最低的一次。2015年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21966元,较上年增长8.9%,创下自2009年以来最低增幅,而扣除价格因素后,实际增速仅有7.4%。
中国主流群体的收入和消费水平面临着着一个前所未有的变化拐点,这条快速地增长了十多年的平滑曲线开始缓慢坠落。
它在文娱项目上前所未有地大举出击,投资的项目包括墨明棋妙、有妖气、丝芭传媒、ImbaTV 及米未传媒等。在这一年他们还投资了VIPKID,以及旷视科技、地平线等AI 公司。
创新工场当时的逻辑是,在经济下行通道逐渐明朗的情况下,人们或许会把更多的精力和注意力投入到文娱产品中去,这些正是新兴的中产阶层和年轻人群体最热衷最具消费潜力的产品之一。
“Colin 不喜欢穿西装,他就不是那种性子的。”一位拼多多早期员工这样评论道。Colin是黄峥的英文名,拼多多并非他第一次创业,它的前身叫“拼好货”,一度淹没在淘宝和京东把持的电商红海市场中,重新定位下沉市场的拼多多在2015年秋天上线。
黄峥也曾在Google工作过,他同创新工场的不少人还关系颇佳。但谨慎的创新工场还观望着在自己不熟悉的下沉市场上大展拳脚的拼多多。
“如果再有一个中国人口红利与区域红利叠加在一起,又搭载上消费习惯变化的项目摆在你面前,你会投资吗?”创业邦问道。
“没办法,当时没钱。”李开复说道,“看懂拼多多模式的时候,已经估值太高了。”和很多投资人一样,创新工场还在等待战况明朗,等待自己合理入场的时机。但拼多多狂飙突进的势头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问世半年后,拼多多就完成了A轮融资,到2016年10月,它的单月GMV 超过10亿元,到了2017年,其总GMV 已超越1412亿元。
乍看上去,他们的选择截然不同。但事实上,他们做着同样的事情,都试图去重新发现定义新的消费、用户和市场。
在固有消费市场发生转变的关口,创新工场在平面维度上投资那些能够覆盖更多潜在受众的公司,而拼多多则是在纵向维度上向下去挖掘那些被忽视消费群体。
“开复他们可能会投出厉害的AI 公司,但是,商业模式不是他们擅长的,这里面变数实在太大了,他们不喜欢试错,很安全,但错过大鱼的也多。”一位投资人分析道。
李开复并不是一个“不喜欢试错”的人。作为最早注意和认识到中国市场潜力的跨国公司经理人,早在上个世纪,他就已经来到内地,一直试图去理解这块市场。
“都是灰色的、陈旧的、落后的。”1989年,第一次回到中国大陆,他如此感叹道。
二十多年后,为了治疗癌症,李开复甚至尝试了能量疗法,医生认为他长期“不接地气”,建议他睡在一张接驳电线的床单上,将这根电线插到窗外的土里来 “接地气”。
但这家机构还是习惯于在身着正装的场合去寻找自己的机会,来自于中国下线城市的拼多多用户们用户群体并不是创新工场能够注意理解的。
李开复郑重其事地说告诉我们,创新工场在社交电商领域也投出了贝店、爱库存两个独角兽级别的公司。
“我们确实可能错过了一些模式型的创业浪潮,但是你不会看见我们错过一个技术趋势。”李开复说道。
2002年,还在微软的李开复加入到了Vista系统的开发中,他组建了自然互动服务部,这个团队为这个日后多灾多难的系统拟定的新功能包括视窗智能助手、执行助理及机器学习,尽管它们都随着Vista之后的重新设计被全部取消。
陶宁对李开复的技术天赋赞不绝口,据她透露,他看中项目的投资回报情况是创新工场中最好的。
“说实话,AI在十年前并不重要,现在AI时代来了。”李开复告诉我们,创新工场在六年前就开始对此布局。
当时的李开复就已经认识他们,并且打算把这些参加竞赛并拿了名次的年轻人挖到谷歌去。
李开复创办创新工场后,印奇找上门来说自己要创业做GPU,他们的目标是要成为中国的皮克斯。李开复听了当即反对,当时连他自己也没想清楚GPU能用在人工智能方面。
于是,印奇他们去微软亚洲研究院做实习生研究人脸识别,其时,创新工场也在考虑和印奇合作开发手机应用,就在双方合作几乎要完成时,一些VC蜂拥而至打算投资旷视,印奇他们要求创新工场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增加些投入,李开复也应允了。
在陶宁的回忆中,李开复当时投资旷视科技的决议遭到了其他不少合伙人的质疑,但最终在他的解释说服下,大家才同意对年轻的印奇和唐文斌投出数百万美元天使轮。
“印奇他们不知道人脸识别平台用来做什么,然后我们就每周去探索人脸识别能用在什么上,什么你能想象的都试过了。然后我又说服美图和它合作。”李开复回忆道,旷视当时甚至在Android手机上推出了记录第三方人脸来防止盗刷的功能。
其他合伙人的担心和不解不无道理,旷视科技曾经拿得出手的只有他们参加各个人脸识别竞赛获取的冠军,直到2017年才有正式的商业化产品面世。
人工智能并不一定局限在技术领域,在这个大的方向上,创新工场寻觅着不同的应用场景。
尽管和舅舅一起将英语培训机构发展到年营业额数亿元的规模并获得了长江商学院学位,但高中没有毕业便走上街头自学自立的米雯娟并不是一个标准的、被创新工场所青睐的创业者。
“我们跟她第一次谈的时候,就发现她好懂英语学习这件事。”李开复回忆道,“我们当时也是从技术的角度看到了VIPKID的可行性,但是你要找一个AI行业甚至AI+教育的投资人去投教育肯定投不出来,因为教育本身是一门内容的生意。教育和AI是互补的,技术是第二。”
双方谈完,米雯娟刚找好第一个老师上第一堂课,学生全是创新工场员工的孩子。当时担任投资经理现在已经升任合伙人的张丽君和米雯娟整天都在一起讨论产品。VIPKID的直播后台则是创新工场投资的另一个项目团队负责搭建的,这一个项目CEO的妻子即陈媛最后甚至加入了VIPKID成为该公司的联合创始人。
“我帮助米雯娟不知道面试了多少人,米雯娟找技术,我就是帮着看人够不够好。”李开复告诉创业邦。
到今年10月,VIPKID公布了获得1.5亿美元E轮投资的消息,其估值超过45亿美元,在英语在线教育市场成为了仅存的大玩家。自2011年成立以来,旷视科技已完成了十二次总计13.49亿美元的融资,其估值超过40亿美元。
“你知道工场最厉害的地方是什么吗?不是它瞅准 AI,是它知道啥是对的,知道在对的时候找对的人做对的事情。”创新奇智”的一位高管这样说,此公司诞生于创新工场人工智能工程院,负责将工程院的研究成果转化为商业化应用,在今年年初它已经获得了4亿元人民币的投资。
大多数成功的投资机构就像聪明的赌徒,会根据形势用数学方法来增加自己胜算的机会,创新工场却并非如此。它把投资拆解成了实验研究,只要环境、条件、过程严格遵照科学的方法论进行,只要实验的结果是符合科学规律的,通向成功的几率会增加。
获得最优解的方法或许不止一个,答案本身或许并不唯一,甚至并不一定是真理。